藝術記錄了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歷程,也豐富了人類的文明。而佛教在雕刻、雕塑、書法、繪畫、文學的展現,更深刻融入中國悠久的文化中,為眾生開啟一扇美麗的藝術之窗,透過這扇窗,將親見萬德莊嚴的華藏世界,般若性海。

引慈雲於西極 注法雨於東垂

文/中台世界博物館研究暨推廣組、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博士 楊郁如(傳望)



  自漢以後,古代高僧大德為求戒、求法,在交通尚且艱難的歲月裡,置生死於度外,礪志西行,為解一言之疑遠溯法源。如唐代玄奘法師因感慨當時流傳經本多有舛誤,說法者則「聞疑傳疑」,於是「發憤忘食,履險若夷,輕萬死以涉蔥、河,重一言而之奈苑。」1

  求法途徑不論陸路、海路,皆須克服種種危難,險象環生。唐代義淨法師〈題取經詩〉:「去人成百歸無十。」道盡其間險惡,絕非現代借助種種便利設施之壯遊可以比擬。行者或半途折返、或客死異鄉、或從此留居異域,更加彰顯成功歸返者堅韌不拔之毅力。

  千年後回顧一代代西行法師,帶回大量梵本經籍、佛像、器物,加上親身見聞所學,為佛教發展注入源源活水,同時促進了文化、藝術交流。如東晉法顯法師(334-420,一說337-422),唐代玄奘法師(602-664)與義淨法師(635-713),其旅途行記展現之卓絕意志,令後學敬仰更珍重法寶,所述異域山川風土皆成今日寶貴史料。

慨缺律藏 誓志尋求

  法顯法師自幼出家2,成長於中國佛教快速發展,亟需戒法令眾人得以依循的公元四世紀。幼年即現堅定向道之心,父親亡歿後親族要其還俗,師曰:「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,正欲遠塵離俗,故入道耳。」年長後深感當時戒法不全而動念西行,公元399年,與同學慧景等人從長安出發,時年業已六十餘歲。

  出河西渡沙河(塔克拉瑪干沙漠),經絲路南道越蔥嶺入北天竺,歷小雪山暴雪中慧景法師殞命之慟才抵達中天竺,取得《大般泥洹經》及《摩訶僧祇律》諸戒法,又赴東天竺、獅子國(斯里蘭卡)多處求取經像。公元412年取海路回國,卻遇兩次暴風雨,漂流半載才從青州長廣郡牢山南岸(青島市嶗山區)登岸,時年已近八十。

  歸國後,於道場寺致力譯經說法,並將十五載遊歷見聞撰寫成《法顯傳》(又稱《佛國記》)。此書語言質樸嚴謹而感情真摯,「言輒依實」,如描寫慧景法師遇難一事,簡短而無一藻飾之辭,其悲愴與不改志願卻溢於言表:「雪山冬夏積雪,山北陰中遇寒風暴起,人皆噤戰,慧景一人不堪復進,口出白沫語法顯云:『我亦不復活。便可時去勿得俱死。』於是遂終。法顯撫之悲號:『本圖不果命也奈何!』復自力前得過嶺南到羅夷國。」3

  多年周行,旅途多勞,除了種種危難驚懼,法師也描述了深切思鄉之情,在異域他邦見到故國事物感而淚下:「法顯去漢地積年,所與交接,悉異域人,山川草木舉目無舊。又同行分披,或流或亡,顧影唯己,心常懷悲。忽於此玉像邊,見商人以一白絹扇供養,不覺悽然淚下滿目。」4偶然流露的情感思緒,讓法顯法師有血有肉、以凡夫之身力行菩薩志業之形象躍然紙上。

周遊西宇 十有七年

  其後兩百多年,佛教史上烜赫的明星──玄奘法師5,矢志繼承前人求法利生之業:「昔法顯、智嚴,亦一時之士,皆能求法,導利群生,吾當繼之。」6

吳哥窟前金橋上的七頭蛇形雕刻
《再增訂佛祖道影.卷四》中所錄玄奘法師像
 

  玄奘法師十三歲時,遇洛陽舉辦度僧,因宏願「意欲遠紹如來,近光遺法」,以沙彌身分得破格錄入僧籍,隨兄居淨土寺學大乘經論。其後天下紛亂,與兄遍歷隴、蜀等地,參學攝論等各部學說,卻感眾說紛紜無所適從,決意西行解疑。

  唐貞觀三年(629)啟程7,經秦涼高昌等地,抵天竺後沿途瞻禮聖蹟,南行至摩揭陀國,先於中天竺當時的佛學重鎮那爛陀寺學習,後遍遊尋求梵本。遊歷期間,曾在那爛陀寺講述法要並與諸論師對論,名震五天竺,戒日王為法師主持之曲女城辯論大會,更是中印佛教史著名事件。

  東歸時仍取陸路,經于闐、樓蘭而回,貞觀十九年(645)正月抵達長安。歷時十七年,行程五萬里。唐太宗敦請法師寫下遊歷所見:「佛國遐遠,靈跡法教,前史不能委詳,師既親覩,宜修一傳,以示未聞。」即《大唐西域記》。

  此記旨在描繪山川形勢,考察各國國境,說明國情風俗與水土氣候,內容除了記錄佛教靈蹟遺址與儀式外,更偏向地理志,較少述及玄奘法師本身。在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》等玄奘法師弟子的著作中,則淋漓盡致地描寫出玄奘法師西行求法的形象與經歷。

  玄奘法師歸國後受太宗、高宗欽重,賜號「三藏法師」,太宗更兩度勸其還俗輔政,師均以「願守戒緇門,闡揚遺法」堅辭,終於成就一代譯經大師,後人更刻立《集王聖教序》等千古名碑彰其德業。

遍遊聖蹟 十載求法

  義淨法師8幼年恰逢玄奘法師歸國之事震動教界,對西行事蹟已生欽慕9。受具足戒後到洛陽、長安參學,修習攝論、唯識、俱舍宗各派理論時,與玄奘法師同樣感到眾說歧異、典籍記載不一,於是擬效之求法。唐咸亨元年(670)踏上西行之途。

  時當西域動亂阻隔,遂自廣州取道海路前往。途中於室利佛逝(蘇門答臘)停留半年習聲明(音韻學),於東天竺南界的耽摩立底居住一年餘學習梵語,才往中天竺求法。途中染病又遭劫,幾乎喪命仍堅持前行。到那爛陀寺後,精研各部學說並翻譯佛典。

  倏忽十一載,約公元685年,義淨法師乘船啟程東歸。中途又在南海滯留近十年,其中停留室利佛逝譯經、著作二年餘。武周證聖元年(695),義淨與弟子等抵洛陽,武則天親率眾人到上東門外迎接,並賜予三藏之號。

  義淨法師遊歷期間,特別留心當地僧團之規戒和社會習俗,總理出與東土持戒不同處,提出依東土之風俗應如何行持,而於返程停留在室利佛逝時,撰成重要著作《南海寄歸內法傳》。從義淨法師自序可知,此書是為了導正東土傳戒訛謬而作:「然由傳受訛謬、軌則參差、積習生常,有乖綱致者,謹依聖教及現行要法,總有四十章,分為四卷,名《南海寄歸內法傳》。」因此傳中並不以一國一地遊歷順序來記述,而是以結夏、日常食衣住行之禮儀與用藥法等事條分。

  此外還將五十七位僧侶的求法事蹟彙整為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》,大多篇幅簡略,有的僅三十餘字,按出行時間先後,敘述每人籍貫、生平、出行路線、求法等事。因兼有經濟、風俗及航程記載,為研究南洋諸國的重要史料。

法流中夏 千載揚名

  西行法師帶回的新思想、造像,或促進信仰發展,或促使信仰轉變,同時也為藝術文化注入勃勃生機。如法顯法師帶回龍華圖10等彌勒下生信仰圖像,促進南北朝的彌勒龍華信仰。義淨法師帶回經籍、舍利之外,還帶回金剛座真容一鋪,至今洛陽、四川仍留有諸多此題材造像。

  而今日更廣為人知的,當屬與玄奘法師有關的〈玄奘取經圖〉與《西遊記》了,從行腳僧形象到敘事性壁畫,到明代四大名著,顯見其事蹟經過歷代傳揚,深植人心11。於此之外,最重要的仍是法師們歸返後對於譯經傳戒的不懈努力,使法水流傳,嘉惠至今。


注釋

1.唐.彥悰,《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序》,CBETA 2022.Q1, T50, no. 2053, p. 221a8-13。

2.據梁.慧皎《高僧傳》卷3〈法顯傳〉記載,法顯法師俗姓龔,平陽武陽人,因三位兄長皆幼年早夭,父親擔心法顯法師也遭遇同樣禍殃,三歲便度為沙彌,寄養於寺院。

3.東晉.法顯,《高僧法顯傳》,CBETA 2022.Q1, T51, no. 2085, p. 859a11-16。

4.《高僧法顯傳》,CBETA 2022.Q1, T51, no. 2085, pp. 864c27-865a2。

5.據唐.道宣,《續高僧傳》卷4,玄奘法師俗姓陳,本名褘,河南洛州緱氏縣(今河南省偃師縣南境)人。

6.唐.冥詳撰,《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》,CBETA 2022.Q1, T50, no. 2052, p. 214c10-11。

7.一說於627年,貞觀元年。

8.河北涿縣人,一說齊州(山東歷城)人,俗姓張,字文明。幼年出家,天性穎慧,遍訪名德,博覽群籍。先天二年正月入寂,世壽七十九,建塔於洛陽龍門。事見義淨法師著《南海寄歸內法傳》、《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》,以及智昇《開元釋教錄》卷8附傳、圓照《貞元新定釋教目錄》卷13附傳,以及贊甯《宋高僧傳》卷1、《唐京兆大薦福寺義淨傳》等

9.唐.義淨,《南海寄歸內法傳》卷4:「十八擬向西天,至三十七方遂所願。」CBETA 2022.Q1, T54, no. 2125, p. 232b29-c1。《開元釋教錄》卷9:「年十有五志遊西域。仰法顯之雅操,慕玄奘之高風。」CBETA 2022.Q1, T55, no. 2154, p. 568b7-8。

10.北魏.酈道元《水經注》卷25〈泗水注〉云:「又東南過彭城東北,泗水西有龍華寺,是沙門釋法顯遠出西域,浮海東還,持龍華圖,首創此制;法流中夏,自法顯始也。」

11.甘肅敦煌莫高窟九、十世紀的畫卷和壁畫之中,伴有一虎、胡僧形象的行腳僧圖,被疊加上玄奘法師的身分,創造了一位腳踏草鞋、背負經書朝聖的行腳僧。五代西夏敦煌附近的榆林窟中,壁畫已經開始描繪玄奘由一隻猴子相伴的場景,當時民間對玄奘西行的口頭和文學敘述已經傳播開來。Dorothy Wong,“The Making of a Saint : Images of Xuanzang in East Asia,” in Early Medieval China, vol.8(2002), p.43-98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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